欢言尽

咸鱼的自我修养

【笔记】Beneath the Earth's dark keel节选

    一篇关于托尔金宇宙地质学的文章,作者Gerard Hynes。本来以为探讨的是内化部分,不过实际上主要在谈阿尔达地质学与现实理论的关联、可能的灵感来源等等。

    惯例jio翻,一切以原文为准。地质学一窍不通,术语或有谬误。

    2019/05/02 01版

P1

    “唉,维拉,你们尚未识见所有的奇迹,诸多秘密事物隐藏在大地的黑暗龙骨之下。”(《失落的传说》214)乌欧牟这样向维拉描述大地的结构。奇怪的是,维拉们参与了世界物质层面的创造,却对它的结构充满疑惑。不过托尔金本人在这个阶段(1919年)乃至之后几十年,也不确定该如何描述阿尔达。

P23

    魏格纳的理论还面临着一大困难:接受它等于要求地质学家们放弃当前所有基于静态地球模型形成的科学共识。即使以最乐观的心态估计,学界对魏格纳假说的接受程度也不过尔尔:1922年的国际会议讨论了大陆漂移学说,魏格纳的理论引起了诸多争议,虽然尚不足以形成论战。

    托尔金作品中或可被称为“构造运动”的最早范例出现在以下这个情节中:两盏巨灯被毁,洪水泛滥,欧西和他的子民拖着众维拉所站的岛屿,向西方的阿拉曼海岸游去(《失落的传说》第一卷)。这段文字的灵感源泉很可能是斯图鲁松《散文埃达》中女巨人格芙琼将西兰岛拖到海上的故事,而不是任何现代地球物理学。故事中的地质变化代表的是埃努的力量,并非阿尔达的自然进程。托尔金在“维拉的到来”一章中写下:“这就是彼时大地的模样,自远古之时维拉辛勤劳作以来,一切都保存完好未曾改变。”根据阿尔达的自然规律,阿尔达起初应当是静态的,尽管它可能会受到来自外部、灾难性的干预发生变化。

    托尔金的早期手稿更倾向于以神话式的隐喻和类比展示宇宙观。创作《失落的传说之书》时,托尔金绘制了一幅阿尔达地图,以及一幅概念图:I Vene Kemen

    {参见:https://www.tolkiengateway.net/wiki/File:J.R.R._Tolkien_-_I_Vene_Kemen.png}

    最早的“精灵宝钻”地图似乎只具备纯粹的地理学意义,它是一幅针对“米尔寇盗窃罪行与维林诺黑暗降临”的“快速涂鸦”。其上下文足以阐释作图目的。托尔金很可能在构思故事时,将维利玛、双圣树以及米尔寇逃跑路线的相对位置可视化了。I Vene Kemen,或译为“地球之船”,同样提供了地理方面的信息,但它展示的是阿尔达在一件更大造物之中的位置,包括太阳、月亮以及环绕世界的三层大气。针对这幅图唤起的问题和迷惑展开长达四页的讨论后,克里斯托弗·托尔金指出,桅杆和船帆可能是后添加的,船的隐喻则晚于这幅图自身的创作时间。它只是恰巧受到了世界形状的启发{这句不确定}。I Vene Kemen也许是对宇宙学的一种神话式描述,但它的形式——地球的“剖面”,是相对现代的。这幅图让人联想起地形横剖面,一种十九世纪才出现的图件。地形剖面图由德国自然科学学家、探险家亚历山大·冯·洪堡首创。托尔金可能早已熟知这种作图法。即使在托尔金的宇宙学还处于“神话的”阶段时,科学,或者至少科学插画的传统已经产生了一定影响。

    不论这是不是托尔金的一时冲动,将世界想象成一艘在水上航行的船早有先例可考。米利都的泰勒斯就提出过这样一种类比。泰勒斯,苏格拉底之前的自然哲学家之一,认为水是物理宇宙的基本物质。亚里士多德有言:“泰勒斯,作为这一学派的创始人,认为万物的唯一原理是水,据此宣称大地基于水而存在。”亚里士多德的《论天》提到了泰勒斯的理论,但他指出了其中的缺陷:

    《论天》,略

    亚里士多德可能误解了泰勒斯,后者的意思也许是孤立的岛屿和大陆块,而非地球整体漂浮在水面上。这两种解释都符合托尔金的画,在他的画中,大陆块,乃至世界自己都形如一船。古典时代晚期,罗马哲学家塞内加才将世界描述为一艘船:

    《自然问题》,略

    然而,苏格拉底之前的宇宙学可不能,也没有证据证明I Vene Kemen和泰勒斯理论间存在明显联系。20世纪30年代中期,大地浮于水上的想法依然出现在《阿姆巴坎塔》中,但神话化的程度远不如I Vene Kemen:

    “墙内大地呈球形:上下各方皆为薇雅“外环海”环绕。然而薇雅在大地之下如同深海,于大地之上则形如穹苍。”(《中洲的变迁》) 这时的示意图不再像I Vene Kemen那样表现为图形化的隐喻,可以从图中看到现代地理学和地质学的强大影响,表述方面尤其明显。

    Dimitra Fimi争辩说,托尔金传说在1930s发生了明显的转变,其模式从“神话性的”转向“小说性的”、“历史性的”。Fimi认为,出现这种转变是因为托尔金的作品《霍比特人》和《努曼诺尔沦亡史》改用了小说模式,但同时又宣称,这一时期的托尔金宇宙观,例如《阿姆巴坎塔》依然是“神话学的”,且不打算在任何方面向现实主义靠拢。这种说法有待商榷。《阿姆巴坎塔》的副标题是《世界的面貌》,它显然标志着托尔金宇宙观的转变,开始远离神话,走向(至少暂时)更加科学、历史性更重的方向。可以说,托尔金修正了他作品的宇宙观,以使当代读者能更好地接受它,各种文学性的假设都是基于一个更具活力、地质活动更剧烈的世界作出的。

    正如托尔金开始关注读者对神话天文学的反应一样,他显然也希望阿尔达的地质学能被拥有科学世界观的读者接受。文中所附的两幅地图分别描述了托尔金作品历史上地球的两个特定时刻,地图四和地图五展示了第一次众神之战,维拉摧毁乌图姆诺,囚禁米尔寇前后世界的变化。但是,维拉,不再是唯一能够改变地球构造的力量。

    托尔金写道:“第二场大战中,米尔寇被再度推翻,大地又一次被破坏,在多个纪元的磨损和时间的流逝中,它的形貌永远被改变了。”(《中洲的变迁》)这句话标志着一个托尔金宇宙观里微妙且重要的变化。

    《阿姆巴坎塔》的写作时间与托尔金创作《努曼诺尔沦亡史》的时间相仿,他在《阿姆巴坎塔》中加入了一些元素,提及了那次大灾难对世界形貌改变的影响。这段文本表明,此时的托尔金即使在考虑神谕促成的灾难性巨变时,也开始以20世纪早期地质均变论缓慢规律变化的方式记述特定条件下地质学的变化。

    “埃尔隆德的会议”一章中,同样存在一段反映地质时期缓慢变化的文本。萨鲁曼声称,魔戒顺大河安都因而下,落入大海,永远沉在海底。格罗芬戴尔抓住了这个说法,想利用这一方法摆脱魔戒。

    “那么,”格罗芬德尔说,“让我们将它丢入深海,从而让萨茹曼的谎言成真!因为现在很清楚了:早在当时的白道会会议中,他就已经踏上了邪路。他知道魔戒没有永远失落,却希望我们这么想,因为他自己开始垂涎它。但是谎言中往往也藏着真理:它在大海中会安全的。”

    “不会永远安全。”甘道夫说,“深海中有许多东西,并且,沧海也可能变成桑田。我们在座各位的责任,不是只考虑一时,或人类几代,或世界一个纪元。我们应当寻求彻底解决这个威胁的办法,即使我们不指望真能做到。”(《双塔殊途》第二章)

    尽管双方本质上都是不朽之身,甘道夫却比格罗芬戴尔更有远见,且能从地质年代的角度考虑问题。这样一位权威角色描述了漫长时期中的地质变化,其说法亦得到了与他同样睿智者的认可,这表明,托尔金认为地质年代是阿尔达自然形成的既定特征,这一定论可能形成于1940年末或1941年初。

    除了对漫长时期中的地质变化拥有普遍认知外,托尔金自1930s起的作品还证明,他对大陆漂移学说的细节有所了解。如泰勒1910年发表的论文标题Bearing of the Tertiary Mountain Belt on the Origin ofthe Earth’s Plan所示,大陆漂移学说有一诱人之处:它可以解释山脉的成因,并将其与地球结构联系起来。加拿大地质学家雷金纳德·戴利(魏格纳的早期支持者之一)1926年就在他的《我们这颗运动的地球》中急切地运用了这项理论,赞同大陆漂移学说。《我们这颗运动的地球》中的这段话足以揭示这一切与托尔金的关联:

    大约200,000,000年前,古生代末期,北半球东西向地槽受到北极穹窿和赤道穹窿共同滑动的强烈挤压,最后形成了阿巴拉契亚-赫卡尼亚山脉体系。自阿肯色西部起,经阿拉巴马、新英格兰、纽芬兰、英、法、德、俄、贯穿整个亚洲直至中国。这是一条巨大的,可能全程无中断的山脉。(戴利 ,315-316)

    《阿姆坎巴塔》中的地图四和地图五描绘了米尔寇为增强北部防御而造的铁山脉,它看上去就像贯穿中土北部,不曾中断的锁链。《精灵宝钻》中如此描绘铁山脉“屹立于永寒之地的边界,从东到西呈现一个巨大的弧形”。隐匿在遥远北方的米尔寇升起铁山脉,而北极穹隆和赤道穹隆以强力造就了阿巴拉契亚-赫卡尼亚山脉体系,这两者间出现了有趣的相似点。这体现了托尔金对山脉成因的熟知——若非熟知戴利的成果,也至少拥有普遍意义上的了解。

    这并不是北极和大陆漂移理论唯一一次同时出现在托尔金的作品中。亨利·吉指出。托尔金对冈瓦纳大陆一词的使用表明他知道大陆漂移理论(吉39,信件 409-410),他的说法正确吗?这封信写于1971年,关于大陆漂移理论展开的争论已基本平息,板块构造论被普遍认可。更有趣的是,托尔金在1932年以圣诞老人的名义写给孩子们的一封信中,早早地提到了大陆漂移论。对于北极大地之下的那些洞穴壁画,“圣诞老人”表示:

    洞穴熊说这些洞穴属于他,而且从他曾曾曾曾曾曾曾曾(十代以上)祖父起就属于他和他的家族。熊们率先产生了装饰墙壁的想法,它们在墙壁柔软的部分刮画——这也有助于磨爪子。然后人类来了——想象一下吧!洞穴熊说,很久以前,北极还在其他地方的时候,有许多这样的东西。(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从没听老祖父Yule说起过这些事,所以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胡说八道。)(托尔金,2009,78 {《圣诞老爸的来信》})

    托尔金对这一理论的正确性不置可否是可以理解的。魏格纳的著作八年前才以英文公开发表,地质学界的反应也并非全然赞同(哈勒姆,143-147)。

    虽然提到了缓慢发生的地质变化,托尔金小说中的地理差异更多是由灾变说造成的——那种突然而猛烈的干扰,与均变论那种缓慢的、经常发生的变化截然相反(哈勒姆30-64;刘易斯与柯里18-32)。贝烈瑞安德以及之后的努曼诺尔的毁灭,尽管属于地质事件,却无法用合理的地质术语解释。或许这能说明,托尔金地质学是“神话地质学的”,而不仅仅是“地质学的”。神话地质学是桃乐丝・薇塔莉亚诺创造的术语,代表“欧赫墨罗斯学说式的地质学应用”,它将神话与传说解释为记录该神话的人类文化可能目击的地质事件。它还囊括病因学神话,即那些人类杜撰出来,用以解释各种环境特征的神话故事(薇塔利亚诺, 1)。第一纪元与第二纪元神话和传说的来源显然是“神话”,而不是“历史”。如同托尔金将第一纪元的神话天文学视为含混不清的人类传说(魔苟斯, 370{《魔苟斯之戒》}),他的神话地质学也可被视为“神话化的”“灾难化的”,对凡人世界当前环境中真实地质事件的描述和病原性解释。

    魏格纳理论的本质属均变论,但它也考虑到了地质剧变,弥补了神话般的灾难与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地质作用间的鸿沟。毕竟,板块构造运动是1755年里斯本大地震以及近年东北地震、海啸等灾难的成因。虽然传说中的诸多地质事件只能以灾变论的方式解释,但某些地质事件很容易被理解为对魏格纳理论的隐形反馈。《阿姆巴坎塔》中,维拉试图拓宽西方海域,以与中土隔离的方式增强维林诺的防御:

    为了更好地保护维林诺,维拉将位于中心的中土大陆向东推去,因此,中土的形貌变得弯曲,中央的西方大海广袤无垠,是地球所有海域中最宽广的。由于大地受到挤压,群山形成了四条山脉,两条位于北方,两条位于南方。(《中洲的变迁》)

    这种变化是灾难性的(尽管没有定义时间尺度),但它对中土大陆造成的影响却与大陆漂移论中相对平缓的变化过程相同。已出版的《精灵宝钻》中也有一句有趣的句子:“那道山脉则是位于埃利阿多边界上的“迷雾高塔”希斯艾格力尔,然而它当时比日后更为高耸可畏,是米尔寇堆立起来阻挡欧洛米驰骋的。”(精灵宝钻,52) 托尔金在此展示了他的学识:越高耸的山脉越年轻,这是一条重要的地质原理,也是大陆漂移论的基础,尽管这一原理并不局限于这个特定理论。

    托尔金写给戈登·明钦的信中提到:“我对地质学大有兴趣,而又知之甚少,我并没有完全忽略这个方面,但给出这方面的象征相当困难——而且危险!”(信件248) 托尔金口中的“危险”可以从两方面解释。科学理论容易过时,以它们为托尔金作品的基准,无异于令作品孤悬空中,再无他靠,进而剥夺了文本原本拥有的现实基础。另一种危险是,作者可能受到诱惑,以牺牲原始构思的神话性为代价,不断修改文本使其科学性保持前后一致。考虑到魏格纳理论的地位长期不稳,第一种危险是可以理解的,它可能促使托尔金(同时出于对其他一般因素的考量)将文本中对地质运动的引用削减到最低程度,总倾向于使用隐喻和类比。第二种危险则给托尔金造成了巨大困扰,就在他尝试让日月诞生与现代天文学保持一致时。或许正因为此,托尔金不打算让中土地质学完全符合均变论原理。托尔金写下神话地质学(而且是倾向于灾变论的神话地质学)是因为他写的本就是神话。他没有将幻想强加于科幻小说的模式中,而是将几个基本的地质学假说,还有一项之后被证明的理论融入到他的作品中,丰富了他的次创造。20世纪30年代的中土宇宙学或许还在神话与历史间摇摆不定,但它已得到了坚实地质学基础的支持。

评论

热度(90)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